山顶上的西西弗斯(三)
周一,早上7点钟。闹钟刚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就被人“砰!”地一声按下了静音键。
又是新的一周。
花京院没精打采地站在镜子前洗漱。伸手去拿杯子时牵动了左臂的伤口,他皱了皱眉。
他对于这些伤口的由来毫无记忆,唯一的线索是昨天在厨房的垃圾桶内找到的一瓶破碎的威士忌。它与其他那些被打碎的瓶瓶罐罐躺在垃圾桶内,似乎暗示了它们曾被哪个暴戾的醉鬼残忍的折磨过。
花京院一边用染发剂补着发根长出新发的位置,一边叹了口气——到底是年纪大了,不仅记不得醉酒的过程,也记不起那时是怎么弄伤了自己。
头发,瞳色,伤疤,一切都被他精心掩盖住。他隐隐觉得缺了点什么,可是记忆里没有一星半点的提示。就这样磨蹭了好一会,最后出门时比平时还完了10分钟。远处的道路上汽车的驰骋声比往常更密集。不好——他心中一紧,再不快点出发就要被堵在路上了。
一路上,花京院一直在脑海中搜寻着这点缺失感的来源。
一路上与他同路而行的车辆比平常都要多,等他终于到达学校时已经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。更糟的是,校园里的行人也比往常要多,等他慢慢挪到停车场时已经濒临迟到的边缘。他手忙脚乱地找到一个停车位,开始停车。“滋啦”——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刺耳响声。花京院握着方向盘的手冒出了冷汗:难道是剐蹭了?
他颤颤巍巍地下车,事实如他所料,车尾撞上了后车,两车接触的位置都被蹭掉了漆,后车的车身还被撞出一个小坑。
这个周一的倒霉鬼慌忙找出纸和笔,一边在纸上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,一边酝酿着见到车主后的说辞。赔偿倒是小事,他一直都按期买保险,无非是与保险公司多交涉几次罢了。他怕的是遇到暴躁易怒又不依不饶的车主。
回到办公室,他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。手臂上莫名其妙的伤口,消失在记忆中的宿醉,还有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。好像最近厄运之神偏爱捉弄他,冷不丁就要从什么地方冒出来,让他挨上一巴掌。
就这样意志消沉又提心吊胆地过了一个上午。直至午休时,他的手机一直没有响起。他紧绷着的精神稍微放松了一点,准备先吃个午饭。在他刚咬下第一口三明治时,手机铃声冷不丁地响了起来。
——一个陌生的号码。花京院惊得一个手滑,差点把手机甩出去。他硬生生咽下那口食物,按下接听键:“你好?”
“你好。我在停车场看到了你留下的纸条... ...”
传说只要触怒了众神,即使是神祇也会遭到残忍的折磨。普罗米修斯被缚在山石之上,每日新长出的肉体都要被秃鹫蚕食殆尽。西西弗斯则是要终日重复着无用的劳动——日复一日地将一块巨石推上山,然后再看着它滚落回山脚下。
而他是何时触怒众神呢?
这样想着,花京院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,可是眼皮还是不自然地跳了起来——在停车场等着他车主正是空条承太郎。更不幸的是,他那辆车是保O捷。
早上他走得匆忙,加上这辆车的外观实在太低调,他没想到自己撞的是一辆豪车。
“您是姓典明吗?”承太郎盯着那张纸条。
“... ... 是的。”他简短地回了一句。有伪装傍身,他并不打算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。
对方眸色一沉,没再说话。
花京院的目光扫过车身的那块凹陷以及其上擦痕,最终落在车前那块金灿灿的标志上。投保时他随手选了个保费最低的套餐,理赔的上限自然也是最低的。现在看来超额是必然的了... ...
“啪!”厄运之神如影随形,适时地赏了他一个掌掴。
“不必联系保险公司了,”令人吃惊的是,对方拒绝了他的解决方案。“我这边也投了保险的,这里的保险公司处理起来会比较麻烦... ...”
麻烦?花京院有些疑惑。
“嗯。因为需要运回东京的店里重新喷漆和维修——这里没有保O捷的店... ...”
话音刚落,花京院觉得一阵眩晕,几乎要站立不稳。运回东京?这要花多少钱?他怎么说也得赔偿一部分吧?
——这会赔上他全部的存款吗?
花京院按住眼角一块正在突突跳动的皮肤,硬撑着开口:“那怎么行... ...毕竟是我的错,我也来承担一部分费用吧。”
“你确定吗?”对方有些奇怪地说,“你不会想听到这个数字的——”
厄运之神没有再举起巴掌,反而是那块标志上昂首挺胸的黑色骏马开始扭曲变形,它的躯体膨胀成一团巨大的黑色阴影,从那其中伸出几只黏糊糊的巨大触手,就要把他塞进那张贪婪的大嘴里*... ...
他咬紧牙关等着听到一个天文数字,对方却在最后一刻停下了。过了几秒,承太郎缓和地说:“我说了没关系的,不用紧张。”
他正踌躇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,对方又一次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:“如果想弥补的话,请我吃顿晚饭,可以吗?”
要不是这顿晚饭,他还不知道承太郎已经是个颇为知名的海洋学博士,今天还在他的学校里办了一场讲座。
花京院疑惑地看着他。“什么... ...博士?演讲?”
对方“噗呲”一声笑出声来:“你真的在学校里上班吗?校园里到处都贴了这次的海报啊。”
他的脸微微泛起一层红色。怪不得今天早上校内的路上学生出奇的多... ...
一个冒冒失失的司机,粗心大意的校职工——现在他在对方眼里是个双料的傻瓜了。
席间,承太郎提出他这段时间还需要在学校做些研究,于是他又糊里糊涂地答应了在他的车修好前负责接送他去学校。等他反应过来应该拒绝的时候,已经回到家中了。
本想后半段人生里都不再产生交集,却还是阴差阳错地被迫重逢了。花京院深深陷坐在沙发中,久违地陷入沉思。
在外人眼里这种逃避或许有有赌气的成分,只有他知道并非如此。不是因为自己醒来后承太郎没有第一时间来探望,也并非因为承太郎在他沉睡的期间爱上了别人。他原本就该离开的——即使他后来没有受伤,或者没有那场旅行,无论哪种结局发展下去他都没有继续与他的人生纠缠下去的理由。
是他痴心妄想,把那一时的心动当成了矢志不渝的爱情。而到了他这个年纪,如果还对年少时的冲动怀有不切实际的妄想是相当可笑的。
承太郎显然先于他意识到了这一点,早早地找到了真爱,结婚生子,事业有成。所以当他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没有怨恨,没有悲伤,只是惊讶命运这么快就把这场命定的分别塞给了他。
花京院从那张沙发上站起身,夜深了,已经到了他平日里休息的时间。
不管命运如何捉弄他、给他制造多少次重逢,他都下定决心向着相反的方向行进。
该就此分别了——各种意义上的。
就这样过了一周多的时间,那辆返厂维修的车还是没有消息。花京院叹了口气。可是毕竟他有错在先,这种情况下不容得他突然反悔。所幸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算是和谐,承太郎只是说过一次觉得他眼熟,其他时候并没有对他的身份表现出任何怀疑。
很快又到了周末。花京院稍微松了口气:至少周末不用载承太郎去学校。他自以为拥有了一个轻松的假期,把这十多天来的怨气都发泄在电脑游戏中,爽快地与屏幕那头的怪物大战了一天一夜。
直到门铃声把他从虚拟世界中拉回来。他去开门时瞥见窗户,这才发现天都已经全黑了。
门外的人显然有些不耐烦,持续按着门铃。花京院被这声音扰得心烦,懒得问来人是谁就匆匆开了门。
打开门的一瞬间,他意外地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。
“花京院——”
糟了。许久不出门,他瞳色和眼睛上的疤痕还没掩盖。
没等他转身逃开,对方不由分说地抓着他走进了屋子。
花京院赶紧用没被钳制住的另一只手紧紧拽住他的衣服,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。这么一拉一扯之间,花京院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异样,他皱了皱鼻子,“你喝酒了?”
承太郎动作一顿,突然回过身来,将他抵在门上。“咔嗒”,门锁在身后应声而落,花京院有些慌了:“你来这里干什么?”
对方却只是盯着他,白色帽沿下的眼睛里翻涌着一片要把他蚕食殆尽的火焰。
半晌,承太郎缓缓俯下身,就着刚才的姿势贴近他轻轻说:“今天是最后一天了... ...花京院,不要再躲着我了好不好?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-TBC
*这段描写指洛夫克拉夫特作品里的森之黑山羊。
(希望下一章能顺利发出来ORZ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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